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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园·亲情·随想

  武汉盛夏,酷暑难耐。多日蜗居空调斗室,颇感沉闷。一天,轻风习习,天气突然转凉,乃到院子转转。“夏中之秋”,仰看蓝天白云,环视楼宇园林,呼吸着带有草味花香的空气,偶尔还聆听到远处飘来的依稀琴声和幼儿园孩子的欢笑声,顿觉身神舒畅、情志逍遥。有人说,环境激发灵感,信哉斯言!

  面对此情此景,不能不有所记述。于是,不避附庸风雅之嫌,漫步盘桓,吟成歪诗一首:“长夏汤风懒下楼,今朝气象恰如秋。青蝉高树迎风啸,红鲤方塘自在游。但得浮生凉一日, 勿愁热浪转回头。…… ”

  住惯了的‘科苑小区’,在我心目中,今天却宛如避暑胜地。尽管红日当空,却有参天大树,临风舞叶,撑起了一顶顶绿色大伞,甚至那个位于病毒所后头的、不过两米见方的小鱼池,看起来也仿佛扩大了,成了“半亩方塘”,让伫立一侧的我,居然感受到水面上方的“天光云影共徘徊”。我想,这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,而是好心情“诗化”了生活环境!在“柴米油盐酱醋茶,汽车电话晒衣架”以及“读书思考作文,上网交流微信”等等日常生活内容之外,增添了一点点想象空间和情趣“佐料”。

  李白名句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,有这样一则故事。汪伦喜欢结交名士,给李白发去邀请信:“家乡有十里桃花、万家酒店,恭请先生光临,赏花饮酒!” 李欣然前往,汪在酒店热情接待。李问:“酒店只此一家?十里桃花何在?” 汪答:“桃花者,潭水名也,并无桃花;万家者,店主人姓万也,并无万家酒店。”引得李大诗人掀髯大笑,未加责怪,连说“佩服,佩服!” 主客对饮甚欢,相见恨晚。逗留汪伦山村数日之后,临别时,李白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名诗。看来,汪李二人都是‘诗化生活’的高手。

  忧国忧民的杜甫,不也写出了“老妻画纸为棋局,稚子敲针作钓钩”嘛!对成年人、老年人来讲,“童趣”确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生活情趣。在我个人的“远古年代”,记得外公喜欢孙辈。夏日乘凉,常给我们讲故事、考考谁能背诵更多首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那样的浅近古诗,还轻摇蒲葵扇给孩子们驱蚊送爽,口中念念有词:“扇扇有凉风,日日在手中。年年五六月,夜夜打蚊虫。”这首家乡民谣让我记住一辈子。

  自然法则,外公早已离开尘世。在上世纪90年代,我也当了外公,两个双胞胎小外孙,常攀着我颈子要听故事,老戏重演,只是换了角色。邻居笑话我:“在小洪山地区,两个外孙的知名度比你大多了。”

  后来,外孙远走高飞了。本世纪初期,孙子来到人间。在他六七岁时,我家北窗遮阳篷下演出了一场值得记述的“戏文”,小孙子可以算是“舞台监督”。

  初夏,北窗外面花钵子里,前些时播下的种子发芽了,突然冒出了好些藤本植物,很快就爬满了整个防盗架的铁格子,给拉起了一道天然的窗帘。这种植物虽然只有不太起眼的小白花,却在深绿色的肥叶中间挂起了不疏不密的一盏盏淡绿色‘小灯笼’,别有韵味,这就是“灯笼草”。

  青藤如帘,清风如扇,绿叶婆娑,鸟鸣啁啾,真可算是我家寒舍陋室的一道风景线。孙子时不时兴奋地报告着他发现的信息:“三个斑鸠把我放在盘子里的半碗米饭都吃光了”、“两只白头翁从对面飞过来钻进灯笼草的叶丛里面一下子不见了”、“啊,好好玩啊,叶子特别密的那块地方还有个鸟窝”、…… 他经常兴致勃勃地爬到窗台上,就近观察。

  每隔几天,他都会有新的发现:鸟窝里有五六个带斑点的小蛋,晚上栖息其中的是两只白头翁,孵化出了好多只黄口雏鸟,鸟爸鸟妈飞来飞去捉虫喂孩子,忙得不亦乐乎。…… 孙子出于同情和好奇,常用‘长把勺子’盛满食物递给小鸟们加餐打牙祭 …… 后来呢? 不妨借用白居易《燕诗》中的几句,“辛勤三十日,母瘦雏渐肥,…… 一旦羽翼成,随风四散飞”。

  整天唧唧喳喳的小白头翁们,一下子四散飞走,没有了,满架藤荫又成为一个几近无声的寂静世界了。孙子有点失落,兴趣也随之逐渐衰减。可,故事并未到此结束。

  按惯例,小鸟们远走高飞之后,老鸟也将会迁居别处 —— 比如飞到更为浓密的常绿灌木丛中去过冬。

  奇怪的是,这对白头翁夫妇却仍然白天飞出飞进,夜间留宿,毫无离开叶丛的意思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孙子又发现一个怪异的‘新情况’:鸟窝里居然还剩下一只羽毛已经丰盛、却没有飞离的小鸟崽。鸟爸鸟妈纯粹是为了继续捉虫喂养它,才……

  那么小鸟崽为什么不飞走呢? 孙子央求奶奶和他一起探个究竟。趁老鸟不在时,由奶奶撑扶着,他几次小心翼翼地打算用双手捧出鸟崽,却都未遂愿。终于,秘密被揭示了,一根细长的塑料丝丝,牢牢地缠着小鸟腿部,深陷皮毛,血肉模糊,使其不能挣脱。难怪这段时间常听到老鸟呼声凄厉、小鸟应声哀怨,与此前的欢畅声调迥然不同。

  祖孙二人剪断丝丝,把鸟崽抛向空中,还其自由。这时,小鸟却不会立即飞翔,从四楼迅速坠落,幸好在即将着地之际,居然挣扎着翻身腾起,立即跟随着一直焦急飞鸣在侧的“爸妈”,消失在蔚蓝色的长空中。孙子做了好事,高兴得拍手跳跃。

  亲子之情,人鸟一般,令人悚然动容。

  上面讲的是鸟类“亲对子”的呵护之情。反之,“子对亲”是否有“报恩“之举呢?据前引《燕诗》,雏燕长成后都飞跑了,没有理会老燕。与此不同,《本草纲目》记载有“乌鸦反哺”的故事:当母鸦年老体衰时,子鸦觅食喂母,回报亲恩。(有人提出驳难,说这只是个“美丽的误会”。)实情如何呢?没做更多考证,不发空论了。

  对我们人类,倒是有些见闻与感触。

  小时,在家乡市镇河边,树立着一座苔痕斑驳的“孝子牌坊”,引人注目,印象颇深,据说是表彰清代一位孝顺举人的。这种“下辈孝敬上辈”的类似牌坊(以及相应的方志记载),似乎不在少数;但反过来,却很少看到表彰“上爱下”的诸如“慈母牌坊”或“慈父牌坊”。为什么?大约是:“水往低处流”,“上爱下”比比皆是、不足为奇;而“下孝上”,尽管不乏许多感人实例,只是在数量上相对少些、在程度上相对弱些,故而似乎更为可贵,必须大为倡导,以资效法。世上好多事情,悉皆类此。比如某官员做了一件(本是分内的)“好事”,媒体却大加报道,誉为“好官”。这不就是反映如下现实:官员大多不太去做分内的好事吗?!

  行文至此,不禁回忆起一件让我‘抱恨终身’的往事。那年,中学毕业,要远离家乡,“负笈”北上。父亲在办完一桩必须按时办理的公务之后,匆匆赶到码头,特来送行。当时,坐在即将启航而尚未开动的轮船舱位上的我,从窗口看到了两眼往船内张望的父亲,竟然没有立即走出船舱向父亲鞠个躬或握个手。如果,父亲和我互换位置,我敢肯定,父亲定将上岸按按我的肩膀、拍拍我的头顶。家乡小轮,船舷与地面几乎等高,未开船时,乘客能轻而易举的下船与上岸,绝无落水危险。真不理解,当时的我,怎么如此不懂事啊!

  中学语文有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老师说“其主旨系亲子之情”。或斥之为‘小资产阶级情调’,不对,这是伟大的爱!可惜,当年的我,和更早年的朱先生,都未能充分理解它、珍惜它。人世沧桑,往往是“三春晖”浓、“寸草心”淡。 “时乎,时乎,不再来!” 我没有机会‘补过’了。

  父亲离开我,很有一些时日了,我仍还常常记起他。因为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把我们两人牢系在一起。这根绳子就是“亲情”。印度古诗云:“君行何其远,总在我之心。树影长千尺,岂能离树根。” 我们不妨这样理解,前两句讲的是“情”,“形而上”的、无形的,存乎“心”内;后两句讲的是有形的“关联物”,比如共同生活过的“家庭环境”等等。

  亲情如此,扩而大之,朋友之情、同窗之情、同事之情、邻里之情莫不如此。其相应关联物则是,诸如,学校、操场、实验室、办公楼、住宅区、游泳池等。有其“情”,必有其“境”,两者密不可分。

  近来,我每于晚饭后,站在阳台上东望西看。近处,各个年龄段的人群沿着楼前小路来来去去地“急行军”(健身锻炼);稍远处,小广场上有随乐漫舞的大妈大婶,有三五成群围坐花坛边沿,谈笑闲聊、间或倾诉个人心结的邻里友好;环绕小广场周遭,有着像是组成几个圈圈的林荫小道,所谓“林荫”:有名符其实的有林有荫;也有仅是夹道嫩枝、既未成荫更未成林的。这里,举行过自编自演的纳凉联欢晚会,开办过各研究所的运动会,男女研究生们进行过匠心独运的烹饪竞赛,还有,春节前后的鞭炮焰火,……;还有,似乎不能不特别提及:这个小广场一直是“儿童乐园”,“接送”着一批又一批的小“游乐者”,他们一旦成为“少年”,也就算“毕业”了,我家三位孙辈小子都出身于该园“园士”。这不正是维系着“小洪山人”亲情、友情、各种情愫的中心环境吗!

  试着戴上“情”的眼镜,看看科苑小区这个“境”吧:大树,高楼,花坛,草坪,小广场,后花园。除了刚才说的儿童乐园外;中青年一代在办公楼里探索着客观世界的奥秘;青少年们在四近学校中吸取知识、掌握技能,准备振翮高翔;老年人在这里安度晚年、圆其“蔗境渐佳”之清梦。“情”美化了“境”,“境”诱发出“情”,循环往复,相因相生。

  生活如诗,岁月如歌。小有“家园情”,大有“中国梦”,这才是有意义、有情趣的人生!

  (作者黄信榆,81岁,系中科院武汉物数所退休研究员)



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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